2月3日

  最後一天了


  走到搭公車的地方,又看見那位阿根廷志工,心想過了今天就沒機會了,而且幾天來的觀察,我推測她可能還聽得懂一些簡單的英文。


  於是鼓起勇氣站到她面前,對她說Thank you for your hug.



  她笑了,笑得很開心,然後又一把將我緊緊抱住,緊到我動彈不得,最後還在我的右臉頰親了一下。


  她身邊的西班牙朋友用生硬的英文緩緩問我待了多久

  “twelve days",我很快回答,但對方露出不懂的表情
  “twelve”,我放慢速度,她還是不懂
  “one two……",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她懂

  幸好,會一點西班牙文的偉迪及時出現



  才剛進垂死之家,49號老人就伸出手,我握住她,然後被拉過去坐了下來。

  她才講一句話就哇的一聲開始大哭,我嚇壞了,不曉得發生什麼事,只好趕快抱住她,希望這會讓她好一點。

  她把頭放在我大腿上,雙手緊緊把我抱住,哭著哭著就這樣睡著了。



  這樣的姿勢不知維持了多久
  但有一瞬間,我弄不清楚需要被擁抱的到底是她還是我自己


  我試著挪動一下雙腳,但她的手卻馬上抓得更緊,然後抬起頭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,好像在求我不要離開。

  我只好尷尬的笑了一下

  很自私的說,我心裡其實不太希望她就這樣抱整個上午,今天是最後一天,我還想做點其他的事。



  當然,以我的力氣可以輕而易舉推開她,但誰都不願意那樣


  突然想起第一天到垂死之家時,一位白人志工告訴我的:很多時候不需要問你可以做什麼,只要用心觀察,陪在他們身邊,就會發現他們最需要的是愛。


  我陷入矛盾



  幸好小華過來救我,兩個人合力讓她躺回床上

  我蹲下來,打算看她最後一眼後就去作其他事,沒想到這一蹲又被她逮到機會拉住,她又把頭靠到我大腿上。


  “她很喜歡妳耶,好舒服喔",小華笑了
  我只能回給一個傻笑,因為這個奇怪的姿勢讓我的腳很痠


  小華說其實可以讓她躺回床上沒關係
  “好吧",我狠下心慢慢起身,讓她靠回枕頭上,然後輕拍一下她的肩膀,離開。




  今天是星期日,早上沒有地鐵,照理說志工應該比較少,但一些例行公事還是早早就完成。

  我和小華在44號面前坐下來聊天。(她正包在毛毯裡,手抱膝蓋縮成一團,安靜的坐著),今天沒看到她換藥的經過(因為被拉住),不過有在遠處觀望,應該還算順利吧!?



  “看她嘟嘴的樣子好可愛"
  我說,不是為了找話題,是真心覺得很可愛


  “有時候覺得她們很可憐,可是再想想,她們已經很幸運了,被送進來有得吃有得住,冷了還有毛毯"


  我沒有回應,一方面是除了認同以外不知道要回應什麼,一方面是想讓她多講一點,短期志工能看到的實在太有限,我只能透過和別人交談讓自己學到更多。


  “記得我唸書的時候,有兩個北一女學生搭火車到宜蘭自殺,原因是她們找不到人生的意義,不知道為什麼而活"
  “為什麼要這麼勉強自己呢?人生不一定要找到什麼真理,我覺得能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"


  我有點想反駁,但又反駁不出來,腦中浮現一些雜亂瑣碎尚未成形的想法


  “台灣社會變了" 我又嚇了一跳
  “現在媒體到處鼓吹名牌追求時尚,但是十幾年前完全不會這樣"


  “這不是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後很自然會出現的嗎?"

  “但我們是有經濟能力的人阿,現在問題是,當所有人都想要擁有的時候,那就不好了"

  “恩”,我陷入沉思



  人生不一定要找到什麼真理?

  說真理未免過於遙遠,我只是很單純的想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與目標是什麼,我總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。

  這問題就像為什麼宇宙會產生,為什麼會有這個世界一樣,可能等到哪一天人類的科技都已經發展到可以移民火星了,還沒有人能想出答案。


  而且提出這些問題的人總會被當成瘋子




  但如果我連幾次考試失常,連解不出幾題三角函數都要受到斥責,而討論這些問題卻被認為沒意義浪費時間時,請問妳要怎麼說服我生命比什麼都重要?


  被認為最重要的,卻也同時是最不被思考的
  我無法理解這種邏輯,而且也不想去理解


  人們之所以在乎生命,真的是因為認同生命本身的珍貴嗎?或者只是功利的想以此為基礎去追求更多外在的物質與形式?

  就像許多人總要求孩子要用功唸書,但實際上心理卻完全不認為書本很重要,最重要的只有財富,而書本只是賺錢的工具,唯有在這個依附之下它才有價值。



  突然發現活了二十歲,好像還沒有接觸過任何哲學方面的東西。

  寫到這裡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,但我總覺得數千年來人類一直在欺騙自己。



  還想要多聊,應該說有點想辯論,不只是因為幾天來我從小華身上學到不少事情,也許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她的教師身分,使我不自覺的想提出疑惑請她幫我解答。

  但此時韓國志工請我去幫忙,我上了二樓,又是要剝豌豆筴。偉迪也過來了,三個人就這樣默默工作。



  經過上一次的練習,我今天剝起來特別順手

  “我發現最快的方法了"偉迪突然說話
  “是什麼?"
  “要先把它的頭剝掉"
  “不是本來就應該這樣嗎"
  “對不起…"

  我們兩個都笑了,我猜聽不懂中文的韓國志工在旁邊一定有點尷尬


  還進行不到一半,修女就走過來,要我們放下手邊的工作去望彌撒。



  中午餵了49號老人,過程大致還算順利,我心裡想著這是最後一天,下次不知道何時才會再來,或者根本沒有下次了,所以特別小心翼翼。


  今天和華僑約好要吃午餐,得早一點走,所以我迅速完成手邊的事情,打開置物櫃時看見自己的相機,突然好想找那位阿根廷志工合照(修會規定只有最後一天服務才可以照相)。


  可是到處都不見人影,小華也幫我找了一下,然後才說好像從剛剛彌撒的時候就沒見到她了。



  一瞬間覺得大腦有點空白





  幸好,今天早上跟她說了話,否則才是真的遺憾吧


  我喃喃自語,拿起背包離開垂死之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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